2007年7月13日 香港電台「香港家書」
文仔:
十多年沒有和你通訊了,我不知道這封信能否去到你手上。
我們最後一次見面,是1993年的暑假。那年我參加美國政府的「國際訪客計劃」,在美國訪問了四個星期。我趁機會去到你居住的地方,跟你談了大半天。
那年我剛墮進香港政治的塵網:民建聯成立不久,我當了主席,幾乎每星期都要出席有關香港回歸的論壇,跟政見不同的人物吵得臉紅耳赤。而你則活在另一個世界裡:你在美國一間大學教數學,住在十分寧靜的環境裡,閒暇時與兒子一起到湖邊垂釣,想著你醉心的哲學問題。你那與世無爭的學者生活,令我羨慕不已,雖然我不像你那麼喜歡釣魚、喜歡冥想。
記得你問了我很多問題,我都沒法解答。你問我是否打算從政,有什麼計劃?民建聯可以撐得多久?在香港的選舉裡會贏得多少議席?香港能否順利回歸祖國?「一國兩制」是否行得通?97年後香港會發生什麼變化?所有這些問題,在1993年的時候,我沒有一條懂得回答,雖然那時我比你更希望知道答案。
回歸十年後的今天,這些問題當然大部份已有了答案。事實證明,「一國兩制」的實踐,比回歸前大多數香港人的估計要好得多。不要光聽我說,讓我給你轉述現任英國駐香港總領事柏聖文的話。
柏聖文早前在外國記者協會發表演說,談他對香港回歸十周年的感想。他說,回歸前他已是樂觀派,深信中國政府會信守中英聯合聲明裡的承諾。但即使對他這個樂觀派來說,香港這十年的發展比他的預測還要好。1997以來,香港不但沒有失去它原有的優勢,而且更增加了一項重大的新優勢,就是有了世界上最龐大、最有活力的新興經濟體系作為它的腹地,愈來愈趨融合。
柏聖文拿今年和回歸前作比較:恒生指數最近升至近二萬一千點,等於1987年差不多十倍;人均GDP每月超過二萬元,等於1987年的兩倍;GDP增長率百分之6.1,失業率百分之4.2,「而且未來五年由一個有獻身精神、有工作效率、衣履整齊結著煲呔的愛國者來管治這地方,什麼可以比這更好?」
至於民建聯,它成立這十多年來遇到過的風浪,是我們沒法預見的。但民建聯的發展,也比我們開始時想像的好得多。現在我們已有超過一萬名成員,跟其他地方較成熟的政黨比較,當然仍是微不足道,但在香港已成為第一大黨。
我們除了通過參選,贏取在區議會和立法會議席之外,還努力培養政治人才,爭取往政府裡輸送,從另一個層次參與香港特區的管治。
民建聯在1992年成立的時候,我們的眼光就是看著97回歸,我們的努力目標就是香港平穩過渡。我們有的人,包括我在內,都以為見到特區順利建立,我們便可以功成身退。回歸後才逐漸醒悟到,未來要走的道路更長,要扛的擔子更重。如果你問我,對於香港的政治發展,有什麼是最肯定的,我會說,政黨的角色一定愈來愈重要,特別是在實行普選之後。
說到我個人,1993年我和你談話的時候,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對政治的介入會這麼深,日子會這麼久。我們年輕時,你讀政治書比我多得多。還記得你移居美國的時候,把你在香港的整個書房的書都送給了我嗎?足足載滿了十多個紙箱,裡面大部份不是哲學,就是政治學。
你把政治留在香港,到美國研究數理去了。老實說,我接收了你的政治書之後,沒有認真看過幾多本,糟蹋了你的心意。
我相信,如果你不去搞數學,潛心研究政治學的話,一定成為出色的理論家。我完全理解你的選擇:數學比政治有趣得多!只是我已錯過了從事數學研究的機會。
如果不是香港回歸,我很可能還在學校裡教書,偶爾參與一些反對殖民地教育的運動;又或者可能和你一樣,在某個遠處角落的大學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。
文仔,你和我同齡,今年都是六十了。四十年前我們一起在大學裡「指點江山,激揚文字」的時候,你和我都猜不到這四十年將是怎麼過的。現在回過頭來看,假如可以選擇,你會願意和我交換位置嗎?
我想你不會。我呢,認真想想,還是覺著喜歡我走過的這條路。不但見證了香港回歸祖國,而且可以參與其事,當是我們這一輩莫大的榮幸。
鈺成
二零零七年夏天